乔温靖住了口,凝神于棋局上。她落子偏慢,每一步看似斟酌时久,实则是个新手。反观蔺徽言,几乎是白子落下,她便跟住。

    半盏茶抿着抿着,很快便尽了。蔺徽言口齿生津,只在乔温靖眼皮子底下又斟了小半盏,见她眼底了然,却不戳破,也知分寸,再不多倒。

    棋局过半,蔺徽言在小局里吃子吃得痛快,脸上也挂着喜色。她觉着自己胜券在握,无意间抬眼,却见乔温靖眉目间宠辱不惊、怡然宽怀的样子,显是沉迷于对弈的欢喜,而不在输与赢、胜同负之间。

    她便是这么个脾性,旁的万物,纷杂也好,喧闹也罢,与她只是过眼云烟,不萦心头。她穷极一生,只在攀登医道一途。

    这世上怎会有这种人?蔺徽言手执黑子,看着她眉头舒展,饮下一口茶,落下白子,又恍然——乔温靖是这样的人,是这世间的幸事。而她能有幸与她相遇相知,又何必苦求旁的?

    “六安,怎不落子?难道你要认输?”乔温靖久等无果,抬眼瞥了她一眼,难免打趣。

    “才不会认输。”蔺徽言回过神,飞快落子,却叹道:“苍天如圆盖,陆似棋局。世人黑白分,往来争荣辱。这黑子白子,被你我捏在指间,身不由己。然你我便不是棋子么?”

    乔温靖惊讶道:“不过下盘棋,却教你通了老庄的神么?你既知前话,怎就忘了,荣者自安安,辱者定碌碌。各人皆有缘法,天定亦或自取,却同旁人何干?”

    蔺徽言怔怔望着她,听她道:“你我若不肯做棋子,总有办法,不必杞人忧天。”

    一句话,只叫蔺徽言醍醐灌顶一般,赤着脚站了起来。她低着头看棋盘,却见乔温靖龙气已成,而她在一角的得失,又能怎么比?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蔺徽言似有所悟,哈哈大笑道:“你说得对,若我不肯做那棋子,总有法子,何必执着眼前?”

    “六安,且坐下,莫冻着脚。”乔温靖跟着起来,将人按回榻上,摇头道:“你是想出什么鬼点子了?”

    蔺徽言只拿起乔温靖道茶盏,将内里的残茶吞下,这一口凉沁入心,她才笑道:“祖父视我甚重,不惜越过父亲一辈,广发剑函,拼着剑炉内人心不定,也要立我。我不忍叫他失望,即便心中一万个不愿意,也硬着头皮在做。”

    “今日得温靖良言,待回剑炉,我便与祖父说清楚。”蔺徽言目光灼灼,望着乔温靖道:“偌大的剑炉,伯父、姑姑他们是真心想要,祖父应从他们里寻到少门主。我此生所求,便在铸剑机关一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想妥了?”乔温靖也不回避,与她对视,问道:“自此此心不改?”

    蔺徽言正色道:“我不是少门主的料,祖父不该因旁的事,执念于此。过往是我怯懦逃避,不曾与祖父心贴心说清楚。今我既然于棋局中,得证大道,如何能视而不见,再逃下去?”

    “温靖,多谢你。”蔺徽言躬身执礼,眼底一片释然,道:“待我回山,与祖父禀明,便继续寻找剑炉丢失的剑。自此天高海阔、山高水长,于我都不会是束缚了。”

    乔温靖等她起身,拈起一颗白子,落在棋盘当中。蔺徽言低眼看去,只见黑白均势,竟成了和局。

    “六安,乔某在此愿你一生顺遂,不再蒙尘。”乔温靖忍了眼中酸涩,一句话方住,却听院外传来脚步声——二人同时回头,听见宋芙儿的声音,才知道时日不早。

    厅上宋芙儿摆着碟子碗筷,口中道:“山主,蔺姑娘,晚饭好了。”

    房中二人互望一眼,同时微笑。乔温靖搭着蔺徽言道手,道:“这便来了。”

    及至出来,饭菜已上,乔温靖边就坐,边问道:“芙儿,可有飞惠消息?”

    宋芙儿摇摇头,道:“这几日没有鸽子回来,许是耽搁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