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前209年,注定是为后世万代所铭记的一年。
这一年,陈胜吴广叫喊着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”在大泽乡起义,揭开了秦末农民暴动,直至推翻强秦暴/政的序幕。
这一年,与秦王朝仅仅隔着一条土砌长城的匈奴,以杀父自立这种广为后人所诟病的道德短柄,开启了式辟四方,彻我疆土的冒顿时代。
那将是匈奴历史上,除后来横扫亚欧大陆,令罗马人闻风丧胆的阿提拉大帝之外,最伟大且令人胆寒的君王,他那后世再无人可及的功绩,超凡敏锐的政治头脑,以及远见卓识的胆量和勇气,使得即便对匈奴这类蛮夷异族充满愤恨和鄙夷,一向自诩为正统的中原帝王家,历经汉高祖刘邦、吕后直至汉文帝,也不得不迫于他的强大震慑,与他相约为昆弟,承认他在中国版图上独一无二的地位,并且一直保持着友好而谦卑的书信往来。
此前一年,功过自由后人评说的秦始皇已死在他第五次出巡的途中。而早在公元前211年,伴随着东郡出现“始皇帝死而地分”的刻辞,一直潜伏着的六国旧贵族残余势力,已俟机开始暗中进行着分裂活动。
暴君的下场是可悲的。
却难有人觉得其可泣。
秦始皇死后,长年陪伴其左右的宦官赵高一手策划了一系列惊天阴谋,他先是说服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威胁丞相李斯,假造秦始皇发布诏书,由胡亥继承皇位,继而以秦始皇的名义指责正在外平乱的长子扶苏为子不孝、蒙恬为臣不忠,逼迫他们自杀。可怜扶苏信以为真,乖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,可叹蒙恬誓死不从,却也无法逃脱必死的宿命。
回到咸阳后,胡亥继位,是为秦二世,赵高任郎中令,李斯依旧做丞相,却因挡住了赵高的前路,终究在与赵高的政治博弈中败下阵来,不久即被腰斩于咸阳。
自此,赵高升任丞相,因可以自由出入宫禁,称“中丞相”,掌管起胡亥的吃穿用度甚至言行思想。
宫禁内外的荒唐事一桩接着一桩,大泽乡起义只是时间早晚。
而恰恰自当年起至公元前202年刘邦称帝的八年间,因楚汉之争而陷入山河破碎,民不聊生,一派荒草枯骨的中原战场,为冒顿以单于王庭为中心,自次向东、北、南、西开疆拓土提供了宝贵的时间和土壤,待到汉朝自洛阳迁都至长安,刘邦端坐皇帝位上朝西北一看,这才发现昔日躲在长城之后艰难度日的匈奴,早已跨过长城以南,雄霸中华版图上的整个西北地区,对汉王朝形成了虎钳之实。
当然,那是八年之后的事了。
此时的冒顿,才刚刚在他的新婚典礼上坐上大单于的宝座。
被这一变故打断的婚礼重新开始,可谁也没有心思再去念及这场原本只是个幌子的婚礼,怀揣对这个帝国和自己人生未来的巨大不确定性,人们战战兢兢地在萨满重又念起的咒语中强颜欢笑,毕竟,自己的国家刚刚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变了天。
而隐在那顶红色纱幕之后,在这场变故中自始至终未能露脸的兰佩,却是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。
她知道这场阴谋政变总有一天会发生,可她万万想不到竟会发生在自己的婚礼上,且,事先没有人对她提及过半个字。
她的父亲,哥哥,还有她的新婚郎君。
他们统统对她守口如瓶,或是出于保护,或是出于提防戒备,或是觉得没有必要,或是出于不信任。
总之,她身为今日婚礼上的另一半主角,被彻头彻尾地蒙在鼓里,严严实实地封住了耳眼口,直到阴谋开始上演,她百口莫辩地被动成为了其中的帮凶。
她被一股强烈而巨大的失望与震惊感牢牢包裹,那感觉如一条无形的绳索,将她的喉咙越勒越紧,几要无法呼吸。
她便如提线木偶一般,惶然无措地完成了接下来的仪式,被喜婆重又牵起,送回了她与冒顿的新婚毡帐。
这是她颇花了些心思布置的新屋,考虑到男主人的嗜好和需要,帐内专门摆放了可铺开舆图的硕大书案、悬挂了嵌金弓箭和佩刀,焚上北沉木的熏香,施枷上,挂着为男主人精心挑选的不同样式的青铜带扣,整个婚帐之中,留给她自己的位置不过摆在边角处的一个梳妆台和一张胡床,乍一看去,着实有些卑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