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哗啦”一声,在水里已经放了三个小时的渔网被提上来,捞上来了一团团墨绿发黑的水草。林殊不死心,把手伸到那团死人头发一样的水草里仔细摸索了半晌。没有鱼,连之前曾捕上来过的那种半截手指长的小虾也没有,只有水草。可人是不吃水草的,更别说是这种死尸似的、不知道在河水里漂浮了多久的水草。
林殊站直身子,眼前突然黑了半刻,脑袋阵阵发晕。他扶住船舷,缓了十几秒才重新看到东西。他已经快两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,期间只喝过一点水,胃里的感觉不像是饥饿,倒像是一团火在烧。更糟糕的是,连很久之前受过伤的右腿都不知为何开始隐隐作痛。
找不到可以入口的食物,林殊只好撑着小船往回走。一路上他不停地环顾四周,入眼可见的皆是一片荒凉。两岸枯枝败草,高大的树木腐朽半死,树皮早已经被人剥得精光;土地被一层层翻开,蚯蚓也早在不久前就被饿狠了的人掘出来吃掉,现在地里什么都没有了。蝉鸣不知是何时消失的,天空中也不见飞鸟,上下四方都是一片死寂——不祥的、不再有任何生机的死寂。
末日降临的第十个月,真正毁灭世界的不是病毒,不是洪水,也不是战争,而是“死亡”本身。这颗曾孕育万千生命的星球好像正在慢慢死去,所有的生机也随之剥离。土地失去了营养,以此为生的地下爬虫和庄稼作物纷纷死去;江河渐渐干涸,于是浮游生物和鱼类也难逃噩运;异常的高温或严寒天气甚至改变了海陆热力性质,厄尔尼诺现象和拉尼娜现象交替发生过几次后,人们惊恐地发现全球的洋流已经彻底变成了无规则的混乱逆流,继而是被天文辐射和两极磁场逆转杀死的鸟类……十个月后,连貌似受到影响最小的人类和陆地动物,也因为找不到食物而大量死亡。
世界正在一步步走向灭亡。正当剩余的人类为之绝望的时候,上天似乎终于施舍下最后一点点怜悯:接受辐射的部分人类开始产生变异,觉醒了所谓的“异能”。
并不像里曾幻想的种种呼风唤雨、花样百出的异能,所有的异能者都只能做一件事:赐予万物生机。林殊曾得以亲眼见过一次,一名异能者少年只是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,一株原本已经接近枯死状态的桃树竟然瞬间焕发了生机,重新变得枝繁叶茂。托这些异能者的福,幸存的人类聚集在一起,共同开辟了一片生机勃勃、似乎承载着人类最后希望的“桃源乡”。
可惜,那并不是能属于所有人的世外桃源。林殊已经三十四岁了,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身强体壮。曾经受过伤的右腿最近时不时就会发作,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靠承担大量劳动、从早到晚不停开荒来换取食物。他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要养活。生存对他这种人来说格外艰难。可还有什么办法呢?外界已经是一片死地,唯有在桃源之内还能觅得一线生机。
林殊回到家的时候,院子里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。他先去看了看羊,这是他费了不少工夫才弄来的羊羔。林殊原本想要母羊,因为那时候女儿还没断奶,而妻子早跟他们走散了,不知道是死是活。可是章遥不肯,说家里只有一头母羊,还有其他羊羔要喂奶,只给了他一头才刚刚断奶的小羊羔。章遥是异能者,心地挺好,平时也愿意帮他。
羊羔卧在干草垛里,无精打采地眯着眼睛。林殊摸了摸它柔软绵密的毛,小羊醒了,用湿热粗糙的舌头不住地舔林殊的手指,像在舔母羊的乳头。食槽早就空了,小羊饿得去啃干草,可是嚼不动。地上都是被嚼到一半又被吐出来的干草沫。
旁边的鸡舍也没动静,母鸡都在抱窝,可一个蛋都没下。林殊摸到角落里,看到几块散落的蛋壳。母鸡饿极了会吃掉自己下的蛋吗?林殊不知道。他靠着土坯墙发了会呆,挨过胃里那阵火烧火燎的难受劲儿,慢慢回了屋。
“欣欣?”林殊小声叫着女儿的名字,最近欣欣夜里总被噩梦惊醒,白天精神也不好,林殊怕自己打扰女儿睡觉。
可是欣欣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在睡觉。小姑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粉色小裙子,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前啃着什么。林殊走近,从她嘴里拽出来一根竹筷,筷头都被啃秃了。小姑娘嘴巴一撇,眼里满是泪花:“爸爸,饿。”
“欣欣乖,喝点水,爸爸歇一会儿,一会儿就出去给欣欣找吃的。”
欣欣哭得更凶了:“不喝水,欣欣不想喝水,要吃肉,吃鸡肉……”
林殊摸摸女儿枯黄的发顶,哄道:“不能吃鸡肉,要留着鸡给欣欣下蛋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