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阴蔚家找回来的孩子,是个怪孩子。
蔚招刚被领回来时,家族中就有这样的传言。不爱说话不爱笑,总是没精神,吃饭中途睡着只是小事,他甚至把自己噎到了都不知道求助,只会涨红着脸顶着碗发呆。
所有人都试图让蔚招的嘴里多吐出几个字,要不是这孩子会“嗯语调向下”会“嗯?语调向上”,他们甚至以为这孩子是个哑巴。
没人能预料到,第一个挑战成功的是蔚青。
那时蔚家内乱还未发生,蔚子修的父母总是像被沼牛舔过一样地黏在一起——沼牛的口水具有超强粘性,经常把自己嘴巴黏住而无法进食。毕竟据这二人亲口所说,“父母是真爱,孩子是意外”,所以蔚子修从小就活得特别自由,也早早地学会了自理自立。比他大一岁的蔚青作为蔚古长子的长子,长得漂亮非常,从出生起就集聚了所有人的目光,被像个女孩子一样娇生惯养,因而性子多是跳脱,遇事不决就撒娇。这两人站在一起,还真不好说究竟谁才像个大哥。
蔚子修的记忆里,蔚青那双绿色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,像荡漾春波。与在其他人面前咋咋呼呼总是耍脾气的性格不同,蔚青在蔚招面前总是安安静静的,那张除了睡觉就没闭上过的嘴,竟然能乖巧地闭合几个时辰。对此,蔚青理由充分:别人看他的眼神要么宠溺满满黏腻得要死,要么就把他当成空气甚至还会暗暗嫌弃——特指蔚子修,只有蔚招是在认真地看他本人的。至于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呢?文学废柴蔚青想了很久,给出了一个形容:他像是在看一个水晶包子,直接看里面的馅。
他仗着自己漂亮,即便一直黏着蔚招,蔚招也顶多把他当成个精致的摆设。
蔚子修天生是个反骨,不敬天地不敬鬼神,连对父母的恭敬都只是表面做做样子,蔚森夫妇二人还觉得正常,被蔚古敲着脑门骂“谁家小孩会对父母说敬语啊,你会对我说吗?你那两个哥哥会吗?你那个白捡来的妹妹会吗?”的时候,都没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。
他向来都是对着蔚青直呼其名。
让蔚子修喊蔚青“大哥”,比杀了他都让他难受。
正因如此,他看到蔚招迷迷糊糊地喊蔚青“大哥”、众人欢欣鼓舞“孩子终于开口说话了”的那一刻,深深觉得蔚招此人识人不清,不堪大用,那颗每次见到蔚招就变得有些飘忽的心瞬间沉下来,暗自怒其不争。
但他回到自己屋里时,蔚招喊蔚青“大哥”的画面依旧还在脑子里循环播放,不断对着那双倒映着蔚青的眼、被蔚青牵着的手放大特写。那颗心倏地又开始飘忽起来,像吃了醉花果,有一点酸,又有一点涩。
你怎么能先喊他“大哥”呢?蔚子修想,明明第一个从爷爷手里接过你抱着你的是我啊,难道是我不如蔚青吗?
蔚子修第一次对这个一直看不起的哥哥生出了名为“嫉妒”的情绪。
滔天大火,漫天烟絮。
令人窒息的炙热扑面而来,蔚青不停地扔出净水符,一边躲避着掉落的断梁一边朝蔚子修的方向大喊:“蔚子修——你不要命了吗?快过来!”
蔚子修依旧看着舞动的火焰,那些火焰化身为面目狰狞的厉鬼,朝他露出獠牙。他说道:“我就留在这。”除了留在这他还能去哪?他的父亲挑动家族内乱妄图刺杀大伯,他的母亲想带着他一起去死,而他对真相一无所知,他也不想知道。
“既然爷爷说了要留下你,那你就别想着去死。”蔚青扯着蔚子修往外走,“你以为我愿意来找你吗?”
“为什么?你不也没有容身之处了吗?”蔚子修不理解,那个女人上周突然在伯娘的葬礼上出现,声称自己才是蔚青的亲生母亲,偏偏蔚木还默认了。蔚青难以接受现实,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周,哭声断断续续未曾停歇,若非今日变故让蔚青走出了房门,蔚子修还以为蔚青要成为第一个因为哭太久缺水而死的人。
“哪有为什么。我还是姓蔚。”蔚青憔悴的眼睛下满是乌青,那双翠绿的眸子在火焰的映衬下依旧熠熠生辉,“我还是你大哥。”
蔚青回头看向蔚子修:“我只是换了个娘亲,但我依旧比你大三十天八个时辰一刻钟。”
火焰将蔚青每日耗费至少半个时辰护理的头发舔舐过去,烧焦了发尾,蔚子修突然想起来,在蔚招喊出“大哥”之后,蔚青惊喜地将小孩抱起来放到他面前,指着他对蔚招高兴地介绍。
“阿招,这是你二哥。”